当投资者对银行体系的信心受到考验时，卷入许多丑闻、最令人失望的银行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张小冰
编辑｜米娜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对于全球金融市场而言，这是一个漫长的三月。
3月14日，硅谷银行暴雷的余震仍在，资产是硅谷银行两倍多的瑞士第二大银行——瑞士信贷又坠入深渊。当天，瑞士信贷披露的2022年度报告中，承认对财务报告的内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
次日，在瑞士信贷第一大股东沙特国家银行表示“不会再向瑞信注入任何资金”之后，投资者的恐慌进一步被点燃。当天，瑞士信贷欧股盘中股价跌至每股1.55瑞郎，创历史新低，截至当日收盘，瑞信下跌24.2%。
不过，与硅谷银行一样，瑞士官方最终选择出来为危机边缘的瑞信站台。瑞士国家银行和瑞士金融市场监管局在3月15日晚些时候发表联合声明：“如有必要，瑞士国家银行将为瑞士信贷提供流动性支持。”3月16日，瑞士信贷公告称，计划向瑞士央行借款最多500亿瑞郎，并提出以最多约30亿瑞郎的现金回购部分债券。
与此同时，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瑞士最大银行瑞银集团（UBS），正在就其收购竞争对手瑞士信贷的全部或部分股份进行谈判，目前瑞士信贷正面临巨大困难。报道还称，瑞士监管机构3月17日晚间告诉美国和英国同行，合并两家银行是他们的“A计划”，希望在下周一市场开盘前就一个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案达成一致。
对此，3月18日《中国企业家》联系瑞银集团，对方对此表示不予置评。
瑞士信贷，这家已有167年历史的老牌银行，近年来不断陷入丑闻：连续亏损、投资失败、经营不善、高层变更……在遭遇业绩与声誉危机之后，瑞信投资者的信心也在逐渐崩塌。在近期笼罩在欧美银行业上方的阴云未完全消散之前，对于瑞信来讲，信心或许才是最重要的资本。
瑞士信贷自曝内控缺陷
3月14日，瑞士信贷在最新发布的2022年度报告中自曝发现了重大缺陷（material weakness）。
这份年度报告本应在一周前披露。3月9日，瑞士信贷宣布，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致电瑞信，对公司先前披露的2020财年和2019财年的现金流量表修订提出技术询问。因此，瑞信决定推迟公布2022年度报告。
在后来披露的年报中，瑞信没有直接表明SEC提出的问题是否已得到解决，但其表示审计机构普华永道就2022年财务报告程序的内部控制的有效性发表了否定意见。这一缺陷还造成了另一个重大缺陷，即瑞信未能设计和维持一个有效的风险评估机制来识别和分析财报中存在的重大误报风险。
瑞信表示正采取补救措施，以修复过去两年报告和控制程序中的“重大缺陷”，但可能需要花费“大量资源”。
自曝缺陷之前，瑞信已经连续两年亏损。瑞信2022年度报告显示，2021年全年净亏损17亿瑞郎，2022年全年净亏损73亿瑞郎，预计2023年将再次出现重大亏损，然后在2024年恢复盈利。
与此同时，瑞信也面临资金的外流，瑞信在2022年的资金总流出达1232亿瑞郎，而2021年为309亿瑞郎。英国《金融时报》3月6日报道，在对瑞信阻止持续亏损和客户流失的策略失去耐心后，瑞信持股时间最长的股东之一Harris Associates已出售其在该行的全部股份。
3月15日，沙特国家银行主席Ammar Al Khudairy在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受监管限制，无法向瑞信提供更多资金支持。Ammar Al Khudairy称：“我们不能提供更多资金，因为会超过10%的股份，这是一个监管问题。”他补充道，瑞信可能不需要额外的资金，沙特国家银行对瑞信的转型计划感到满意。
据悉，沙特国家银行在去年瑞信谋求重组的过程中收购了瑞士信贷9.9%的股份，取代Harris Associate成为瑞信第一大股东。
近期硅谷银行破产危机已经令市场对银行业忧心忡忡，在这种氛围下一连串负面消息加剧市场的恐慌，不仅导致瑞信股价3月15日下跌24%至历史新低，还连带欧美银行板块集体下跌。
瑞士国家银行和瑞士金融市场监管局当晚发布联合声明，称瑞士信贷“满足对具有系统重要性的银行施加的资本和流动性要求”，如有必要将提供流动性支持。3月16日，瑞士信贷宣布将行使其选择权，根据担保贷款和短期流动性安排向瑞士央行借款最多500亿瑞郎。
瑞信还宣布，将以最多30亿瑞郎的现金回购部分运营公司优先债券。瑞信首席执行官Ulrich Koerner表示：“这些措施是我们为提升瑞信实力采取的果断行动，支持我们持续推进战略转型。”
而就在前一日，瑞士信贷董事长Axel Lehmann还表示集团资本充足率和资产负债表都很强劲，不需要政府援助。对于市场上将瑞信所面临的问题与硅谷银行相提并论，Axel Lehmann直言“这是不准确的。”
多次陷入丑闻
与硅谷银行主要服务初创科技公司不同，成立于1856年的瑞士信贷是一家具有全球系统重要性的综合性商业银行，总部位于苏黎世，经营范围涵盖财富管理、投资银行、银行业务和资产管理等多个领域。
瑞士信贷是仅次于瑞士银行的瑞士第二大银行，也被公认为是全球30家“大而不能倒”的银行之一。截至2022年末，瑞信旗下资产规模超5300亿瑞郎。
但正是这样一家老牌银行，近年来却麻烦缠身，不仅自身遭遇“至暗时刻”，还多次引发市场担忧又现“雷曼时刻”。《华尔街日报》称其为“欧洲银行业的问题儿童”，法国《费加罗报》形容它是“欧洲银行业病夫”，《华盛顿邮报》认为它是“欧洲银行业的薄弱环节”。
2021年3月，由对冲基金经理Bill Hwong运作的家族投资基金Archegos Capital创下“人类史上最大单日亏损”，瑞信在此次爆仓事件中损失55亿美元。连巴菲特的老搭档查理·芒格在评价Archegos Capital事件时都说：“参与的投行都是傻瓜，而瑞信是最大的傻瓜。”
后来，瑞信在调查报告中承认，Archegos事件暴露瑞信在风控方面的几个重大缺陷：一是对风控失败缺乏问责；二是识别严重风险的风控系统被业务人员系统性地忽略；三是员工不愿参与具有挑战性的讨论，也不愿思考或将带来严重经济和声誉风险的问题等。
同样在2021年，英国金融科技公司Greensill Capital因无力偿还数亿美元贷款向英国法院申请了破产保护，在申请破产以前，为Greensill提供贷款资金的机构包括瑞信旗下的100亿美元专业供应链基金，最后该100亿美元的投资仅追回了70亿美元。
风控不到位、投资亏损只是瑞信一系列丑闻的开始。2022年，瑞信还因涉嫌帮毒贩洗钱被判有罪，成为瑞士历史上第一家在刑事案件中被判定有罪的大型银行。此外，瑞信还被曝骗取投资者超8.5亿美元贷款，被罚款近5亿美元。
2022年10月，瑞信决心开启“自救”，宣布了为期三年的重组计划。该计划包括拟分拆投行部门，将业务重心放在财富管理上。瑞信还将至2025年底前裁员9000人，但即便如此，投资者的信心依然在下降。2022年瑞信全年资金流出1232亿瑞郎，仅第四季度，客户就从瑞信撤出了1105亿瑞郎资金。
瑞士信贷有关负责人最近在采访中承认：“资金的外流仍在继续，但速度要慢得多。”
瑞士信贷的前景推演
瑞士信贷面临投资者信心不足的危机成了瑞士官方与市场的共识。这既与过去两周美国区域性银行破产引发的恐慌情绪有关，背后也是瑞信近年自身的问题频出造成的。
“这个故事最糟糕的部分是，瑞士信贷的基本面，即其资本和流动性水平，绝对不能证明股价下跌和投资者信心丧失是合理的。”金融分析师 Loïc Bhend在接受瑞士《时报》采访时强调：“但是，当投资者对银行体系的信心受到考验时，卷入许多丑闻、最令人失望的银行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
中金公司分析，瑞信风波既是因自身内控不足引发流动性压力的“个例”，也体现了在全球“便宜钱”消失的背景下，金融体系薄弱环节不断出现的“共性”，如此前的英国养老金危机、近期美国部分区域银行破产等。
不过，瑞信作为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其体量更大，从各个维度的影响范围和程度也都更广。至于危机是否会继续蔓延，中金公司认为很难精准预判和回答这类问题——“一是因为，目前很少有人能完全说清楚背后潜在可能的传染风险，尤其是期限错配、资产嵌套和风险敞口等都无从得知，很多时候只有当暴露出以后才能知道，否则市场也就不用猜测博弈；二是因为，一些传染的风险恰恰是市场波动本身所造成的，也就是所谓‘跌出来的问题’，这些可能已经不是问题的本身。”
市场也在推演瑞信的结局。
第一种可能的结果是：以目前的形式继续经营下去，并继续执行去年10月宣布的重组计划。美国银行分析师Alastair Ryan认为，瑞士央行的支持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即瑞信将以目前的形式继续经营下去，“实际上，监管部门通过联合声明提供了支持，但没有改变瑞信的结构或继续经营的性质。”也有人怀疑瑞信是否有能力顺利实施计划并扭亏为盈，晨星分析师Johann Scholtz提出，瑞信或将被迫再次筹集资金，以恢复投资者的信心。
第二种可能的结果是，将“健康”的业务——包括资产管理、财富管理甚至部分投行业务出售或者在证券交易所单独上市。实际上，在去年10月宣布的重组计划中，分拆瑞信第一波士顿（CS First Boston）就是最核心的一环。瑞信希望借由分拆保护旗下表现最好的投行业务，同时让母公司进一步转向财富管理。
第三种可能的结果是另一家银行或金融机构收购瑞士信贷。据报道，上述的瑞银正在讨论接管瑞士信贷的全部或部分股份，瑞士两家最大银行的董事会将于本周末分别举行会议。
不过，目前仍不能保证双方会达成协议，瑞信对此也不予置评。
参考资料：
《瑞信风波重燃全球银行稳定性担忧》，中金公司，刘刚 李雨婕 杨萱庭
《瑞信公布对冲基金爆仓调查报告：大宗经纪业务两道防线没防住》，澎湃新闻，孙铭蔚
《Quatre questions pour comprendre pourquoi Credit Suisse chancelle》,Le Temps
《From spying to Swiss bailout: How years of turbulence at Credit Suisse came to a head》，CNBC
《Redressement, démantèlement, fusion… Quatre scénarios pour l’avenir de Credit Suisse》，Le Temps
《Credit Suisse : 4 scénarios pour l'avenir de la banque》，Les Echos
《UBS in talks to acquire Credit Suisse》，Financial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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