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威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国威科技”)大门口停放着一辆红色的卡车,操作员驾驶者叉车把一袋袋白色颗粒状的塑料原料件往上搬。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这是正常的备件物流运作,但实际上,这是供应商在把原材料搬走。
“国威欠了我们几十万,老板叫我们把货搬走抵债。”一位年轻人对第一财经记者说道。
沿着大门往里走,办公楼与车间之间的空地上,堆放着许多箱成品或半成品的塑料零件,工作人员忙着清点数量,然后把它们搬上卡车运走。同样,这些也是出售抵债的物资。
转入办公楼,除了一层半位置的开放式办公区还有人员,其他楼层大多已经人去室空,桌面上杂乱摆放着还未清理的办公用品,一片狼藉。而一层半位置的开放式办公区,国威科技的员工也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前来的债权人或组织临时生产的整车厂的工作人员。
“7、8月份的时候,我们的工厂就停了,虽然那个时候还有订单不断进来。”留守的一名国威科技工作人员说道。
短短两个月时间,他目睹着同事一个一个用纸箱子抱着个人物品离开,债权人一拨一拨地涌来。为了抵债,公司的物料、设备大量出售。他自己也找好了新工作,即将离开乐清去温州市上班。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国威科技的倒下有其管理等方面的原因,但资金链断裂的直接诱因却是订单下滑与账期延长,而这是本土汽车零部件公司整体遭遇的缩影。
“很多都是被整车厂拖款拖死的,国威科技并非第一个倒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安徽一家零部件公司总经理李蓝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国威科技停产殃及华晨
今年7月,国威科技关掉了第一个工厂。“老板说主机厂一直在压价,根本赚不到钱,所以主动关掉了一个工厂。” 国威科技有关项目经理胡瑾说,不过那时,他还没有想到,公司会发生更大的变化。
今年8月,国威科技向员工发出通告,称“因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经公司经营领导班子决定,从2019年8月1日起,对各部门员工(包括行政管理人员和工程师)无工作任务的停发工资。”
这一举动在国威科技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国威科技成立于1996年,主要生产汽车组合开关件、中控锁等系统产品,客户包括一汽、长安、奇瑞、华晨、上汽大众、上汽通用等近20家汽车主机厂;员工总人数超过1000人,2016年实现产值7.5亿元,利税1.58亿元,是乐清当地规模最大的几家汽车零部件公司之一。
乐清一些不愿意去大城市工作的当地人都在国威科技工作,其中不乏工龄超过10年的员工。国威科技宣布停发工资的首月,员工就自发地在办公楼大厅内拉起横幅,而为国威科技组织了70多个劳务派遣工的劳务公司,也去当地开发区管委会进行投诉。
胡瑾说,8月份公司没有宣布即将破产清算,仅通知停薪留职,放假一个月,但很快,这一口头的通知变成了“要求交离职单”。随即,大面积的离职潮开始,每天都有员工抱着纸箱子离开,箱子里放的是个人的零碎物品。
9月底,第一财经记者到国威科技探访破产进展时,该公司正处于资产变卖之中。公司内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名员工,其他大多是债权人、温州当地其他的零部件供应商以及华晨汽车的工作人员。
国威科技是华晨汽车部分车型配件唯一的供应商,国威科技停产,直接导致华晨汽车部分车型缺乏配件而停产。因此华晨汽车临时组建了一个工作小组,从沈阳奔赴乐清,自掏腰包给国威员工发出工资,从国威科技手中购买材料,在国威科技的工厂内组织生产。
华晨汽车一名工作人员介绍,该公司已经在温州当地找到新的供应商,10月起新的供应商就会开始供货。巧合的是,第一财经记者在国威科技厂区内遇到该供应商的工作人员,他们计划购买国威科技的部分制造设备,这样既可以降低成本,又可以加快组织生产的节奏。
关于破产的原因,国威科技的员工、债权人、主机厂以及温州当地的零部件同行说法不一。据第一财经记者实地采访获得的情况,大约包括以下几点:
一、国威科技的主要客户是自主品牌车企,相比起合资,自主品牌车企近两年下滑幅度更大,导致国威科技订单量减少;
二、主机厂拖款情况增加。上游原材料给国威科技的合同账期是60天、现金结算;下游主机厂的结算原本是3个月、现金结算,但去年起逐步变成3个月+3个月的承兑汇票或3个月+6个月的承兑汇票,资金压力陡增;
三、战略失误。国威科技一名负责对接主机厂的员工称,过去几年市场行情逐年下滑,国威科技仍致力于大幅扩张,包括在杭州新建生产基地等。而为了拿到更多订单,国威科技不惜主动承担模具开发费用,低价竞争,许多模具费用投入了,但并没有产生有效的回报。
国威科技一位高层则将问题指向家族企业的治理问题:“家族企业不相信外人,到第二代开始接班的时候,分水岭就出现了。”
整车厂将压力转嫁零部件企业
与国威科技走向破产的时间接近,杭州一家为东风裕隆和众泰汽车生产车身钣金件的汽车零部件公司也陷入经营停顿,该公司被遣散的员工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尚有几个月工资没有发放。记者查询到,东风裕隆去年至今一直处于接近停产的状态,月产量仅有100~200辆左右;众泰汽车今年销量下跌幅度则超过50%。
安徽一家车辆智能控制系统供应商称,主要客户是自主品牌的本土中小规模的汽车零部件公司,今年普遍压力较大。该公司今年全面停掉了乘用车业务,专注于商用车领域的客户。
“回款太痛苦,动不动拖欠一两年不结款,而且走法律程序也只抵车和房子。”该公司员工倪云凯对第一财经记者说道。
中国汽车轮胎行业的整体性困境更加明显。山东东营中级人民法院去年8月4日发布的信息显示,根据广饶县财金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申请,2018年7月16日裁定受理山东永泰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永泰集团”)清算一案。至此,曾经位居全球轮胎企业32名的永泰集团正式破产,堪称中国最大的轮胎企业破产案。
资料显示,永泰集团总资产35亿元,员工总数最多达到了5000人,具有年生产全钢载重子午线轮胎150万套、半钢子午线轮胎600万条的能力。
去年,山东东营中级人民法院还发布了16家企业投资人重整的招募公告,其中8家公司为轮胎企业。据观研天下(北京)信息咨询有限公司发布的《2019年中国轮胎行业分析报告-市场行情监测与发展趋势预测》,2018年国内破产、解散的轮胎企业多达25家。
第一财经记者在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上查询到,2018年至今,汽车配件行业涉及破产的案件多达188起。
苏州一家汽车零部件公司对接主机厂采购的工作人员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去年至今,南方某自主车企向该公司提出降成本要求,“每年降低一定比例的成本,原本是写在合同里面的。但今年结款的时候,厂家突然提出降本10%的要求,不签字不给签合同。”
他认为,车企迫于市场竞争压力不得不大幅促销让利,整车厂的压力层层下压,转嫁给不同级别的供应商。在这个链条中,处于二级或者三级供应商位置、技术门槛低的本土零部件公司压力最大。
据国内56家零部件上市公司财报信息,今年上半年接近半数的本土零部件上市公司都出现了净利润大跌或亏损。出现净利润大幅增长的零部件公司主要有以下特点:专注于新能源或汽车智能网联关联零部件。
上海一家外资零部件公司工程师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主机厂在面对技术被外资企业垄断的核心零部件公司时议价能力不强,他认为汽车零部件的低端制造业未来也将如同手机等行业一样向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国家迁移,中国本土零部件公司需要尽力向产业上游进军,才能获得稳定的市场定位和更强的抗风险能力。(应受访对象要求,文中李蓝、胡瑾、倪云凯均为化名)